韩咏华小说：代沟不是沟（短篇小说）

村头，两个年轻人几乎跟乡亲的簇拥、西山的落日一起进了沟

握手寒暄，介绍问候。男孩叫梁昕，鼻梁架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

“燕儿，你俩坐大汽车回来的？”皮贵殷勤女儿。

“老爸，那叫大巴。”皮燕纠正着。

“我是说，你俩回咱家，咋也得坐出租进沟吧？”皮贵没话找话搭讪。

“那叫Taxi，塔西知道吗？” 皮燕一字一顿，把皮贵当小孩了。

皮贵被矫正得，淡了先前的热情。

乡亲们嘘寒问暖了一阵，也陆陆续续渐次散去。看着地上有些杂沓，皮贵想收拾收拾。“燕儿，去院里厕所，把咱圪台儿上的墩布给爸拿过来”。

 

“老爸——”皮燕觉得皮贵总是说些带口音且只有自己听得懂，梁昕根本听不懂的话，有些丢人。于是，郑重其事地说：“厕所厕所，听着就没啥素质，想起来就臭烘烘的。能不能叫卫生间？这样多雅致，多文明。圪台嘛，谁能听懂说的是啥？以后就叫台阶。墩布嘛，应该叫拖把。您老这么山里山气土里土气地，以后见了梁昕家父母，咋跟人家那种层次接轨呢？！”皮燕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完全没有考虑父亲的自尊。

“咋就没档次了，咋就不能接轨了？你刚上了几天大学堂，就这不对那不是的嫌弃爸爸了？”皮贵有些不高兴，但责怪的口气，还带着些许娇啧。考虑到梁昕第一次来，皮贵没有往下说。“梁昕，累了吧，快上炕歇歇。” 望着女儿和未来的女婿，皮贵心里多得还是成就感与满足感。

 

“上什么炕呀老爸。梁昕都没听说过啥叫炕。你看梁昕笔挺的裤子。若上炕，都把裤线褶了。这裤子可好几千呢。” 皮燕对皮贵的热情不屑，说梁昕裤子时，却认真的像做广告。

“再怎么也是人最精贵啊！上炕上炕，一路辛苦了”皮贵锲而不舍相让。

梁昕不说话也不落座，就站在地上不动弹。皮贵感觉这孩子缺点什么。皮燕赶忙搬来一把椅子，塞到梁昕屁股底下，像伺候皇上一样。接下来，皮燕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露露，直接一人一瓶，塞在梁昕手里。梁昕又塞回皮燕手里。皮贵以为梁昕不渴也不喝。哪知道，皮燕接过来，打开易拉罐的开关，又重新递过去。梁昕一仰脖子，咕嘟嘟下了肚。皮贵站在一旁，他们视作空气，甚至连问也不问一句，让也不让一声。皮贵看在眼里，气在心上。

眼见得时候不早了，皮贵稳了稳心态。

“今儿早点歇了，明儿你有富爷爷说召集沟里的乡亲热闹热闹吃顿饭，就算给你俩订婚。”

“老爸，我是女方，订什么婚呀。我们才不弄这些，都是些旧俗。”

“爸可就你这一个孩子，当儿当女都是你，一样的。再说了，这孤男寡女在咱这家里进进出出，算个啥？咱家是要脸人家，正经人家。”皮贵故意说得高声点，为的是让那个眼镜男梁昕听。

皮燕没有那么多心眼儿，她凑到皮贵耳朵边，压低了声儿说：“梁昕父母在深圳有公司，让我去公司做管理。我不仅是他家里人，还是未来的老板。棒吗，老爸？”沉浸在爱情里的人，眸子如夜明珠，灿亮。

“好，也好。”皮贵蒙顿着点头。

直到睡上炕，皮贵才醒过劲来。自己含辛茹苦拉扯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女儿，就要抖抖翅膀，飞走了。他的心顿时刀割一般，钻心地疼。他想，孩子一天天大了，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可自己呢？也一天天老了。若是皮燕真去了深圳，老了该指望谁呢？

他越想越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一幕幕情景，突然有一种不踏实感。只觉得那个不爱说话的眼镜男梁昕，神秘的镜框背后，隐藏了些什么。
                                     

六

半年，一晃个功夫。

这天，皮贵意外接到深圳打来的电话。是一家医院，电话里说皮燕病了，病得还很厉害，很严重。初步诊断是股骨头坏死。医院治疗阶段已经结束，下一步回家静养。让周末到北京机场接人。

皮贵的脑子，嗡嗡作响，炸了一样。大热天居然冷得哆嗦，好久好久抱不住心定不住神。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想皮燕离家时，完好无损，活蹦乱跳。咋会一下子“股骨头坏死”了呢？这不招不惹的，为啥得了恶病？这病究竟是因为什么诱发的呢？再说了，皮燕是跟眼镜男梁昕一起去的深圳。还美滋滋的说要到公司做管理，做老板的呀。女儿的话，女儿的神态，都还热乎乎的。

此时此刻，眼镜男去了哪里？眼镜男为什么躲起来了？甚至连个电话也不打？

皮贵带着诸多想不通的问题，从机场接回了担架上的女儿。

父女相见，顾不得机场人来人往，相拥痛哭。皮燕人瘦得芦柴棒一样，脸色蜡黄，毫无血色。险些就把个皮贵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