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拐：从混子变成一名作家——我所经历的脱贫攻坚故事

 2020.5.17作者（左三）、冯国芳处长（左四，驻村第一书记）、二拐（中），工作队员王征（右）和围场作家在二拐家外墙下合影

2020年1月8日晚7:30分，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千人演播大厅，座无虚席，庄严肃穆。来自全县“四大班子”党政机关领导干部和37个乡镇社会各界群众济济一堂，认真观看一年一度自治县春节联欢晚会。其中，脱贫攻坚题材小品《二拐脱贫》，伴着欢笑和泪水，赢得全场一阵阵热烈掌声。

没人注意到一楼观众席东侧一隅，一位戴眼镜教师模样文质彬彬长发中年女观众双手使劲地鼓着掌，泪水无声顺着脸颊缓缓流出，那是喜悦激动的泪水。

时间指向2019年11月初，作为围场县旅游和文化广电局专职创作员的我，接到单位任务，负责2020年春晚脱贫攻坚小品剧本编剧工作。

众所周知，2019年是建国70周年，改革开放40周年，自治县庆30周年，几个重大周年集结一起，所以，这个春晚对于拥有54万人口的我县来说，十分重要。

2017年，本人被单位委派四道沟乡四道沟村扶贫一年，期间和随后几年写了大量一线扶贫报道和文学作品，也因此和县域省、市、县各级扶贫驻村工作队建立了良好的联系。

一天，我与来自省文化和旅游厅驻三义永乡拐步楼村工作队第一书记冯国芳通电话，聊起了我领命的小品创作，冯书记说，我村里有个贫困户很有意思，早年混迹江湖，落下个瘸腿残疾。这两年回到家乡，虽然住上了新房，但独自一人生活，又有以前混社会的经历，爱喝点酒，酒后时不时到村部找村干部闹一闹，有时甚至躺在马路上截车要钱，让十里八乡感到头疼，平时还爱喝个绿茶可乐什么的。村支书是他本家叔叔，也头疼管不了他。但他有个好习惯，闲暇爱上村部借书看，不是什么色情仇杀之类地摊文学，而是借阅历史书籍、名人传记之类有思想性的图书，还能背诵不少古诗词。这人有故事性，可以作为小品创作的参考素材。

中！有门！——这个人物有特色！电话这头的我一拍大腿，心下暗暗叫好。曾经网络上孔二狗爆红长篇小说《东北往事之黑道风云二十年》，写的就是黑道厮杀，而且被改编成网络电影，很受欢迎。凭着多年文字工作者的触觉，这个拐步楼村“光棍儿”+“混子”有戏，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文学细胞。待我亲自上阵考察。

几天后，踏着初冬的寒冷，我独自一人驱车百公里，两小时后，来到我县“扶贫最北端”（也是省文旅厅驻拐步楼村工作队公众号名）——国家级深度贫困村——拐步楼村。在冯书记一行陪同下，亲自去家里看望了“大神”。在村里给他建的二间新房内，我见到了这个对我来说充满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叶建明，男，72年生人，48岁，蒙古族，独身，二级伤残。

眼前的“二拐”左腿僵直，因此，左肩倾斜，左下颌骨一道扭曲深深的长疤，浓眉大眼，脸黑黢黢的，有那么一股子冲劲。即便这样，个子也是很高的。看得出，如果不伤残，年轻时，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小伙，有几分爷们和硬汉气。

冯书记简单介绍下，我开启了自己文学救赎功能的“慷慨激昂”演说，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直说得唾沫翻飞，口干舌燥，热血沸腾。因为，我知道，正常人走上文学道路都不容易，何况对于这样一个近半百且混迹江湖积习多年的人。我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一杵子买卖，死马当作活马医。说的什么我忘了，只记得最后几句：别人瞧得起瞧不起我们不要紧，我们要瞧得起自己！你身体残疾干不了别的，种地，养羊，养猪都不行了，但可以尝试写点东西啊！若能写作照样是一条出路，也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那，散文行吗？”——在我打鸡血似的唇舌鼓噪下，“二拐”冷不丁试探着冒出一句。“行！你就从日记、散文写起吧！”我坚定地说。

那天，我回到县城时已经很晚了，驻村工作队三人一直开车几十里把我送到很远处的大路上，诚意满满，我心里很感激。也祈祷期盼着奇迹的降临。

一天，两天过去了，一周，两周过去了，没有收到工作队传来的二拐稿子。“完了，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啊！”就在我心里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天，手机传来“滴滴”声，冯书记微信发来了二拐的手稿照片，紧接着王征（工作队员，省人民医院）微信传来了二拐的打印稿件。没错，正是二拐的第一篇文稿！

     快看！二拐写文章了！我顿时跳将起来！高兴地举着手机对家人说。那是2019年12月21日一个冬日的晚上。

    二拐的第一篇文章叫《变了，我的家乡》(自取笔名柏洋)，不到一千字，用钢笔工整抄录稿纸。应该说，单从字迹上看，二拐还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后来得知，二拐上学时，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由于童年爹死娘嫁人，早早孤身一人混社会学坏了。

   我只是略作改动，基本尊重原作，发布《燕赵文化网》。评语写到：作者以质朴的语言，亲身的经历，说出了家乡经过精准扶贫以来发生的天翻地覆变化，令人信服。俗话说：真实的东西是最有生命力的！加油！落款：2019.12.22

这期间,由我编写的脱贫攻坚小品《二拐脱贫》于2020年1月7日、8日连续两晚在我局演播大厅上演，广受全县好评。

接着就是进入腊月，准备过年。接着......疫情，大家都懂得......

疫情期间，我一边积极文学创作，一边忧心着二拐，心想，这正适合他静心创作好时机。

不料，一连两三个月过去了，二拐没再交作业。一日，忍不住，给冯书记打了电话，得知，二拐旧疾复发，跟人口角争执，把人打伤住院了。还手痒，碰瓷过路货车得了“赔偿款”1000元。冯书记作为一名有涵养的资深领导干部，虽然压抑着火气，听得出，电话那头还是有些生气。我赶忙说，自家孩子教育还得喘口气呢，何况这么个混过江湖的人？！批评教育还需有个过程，你就假装不知道，给他留一丝脸面。（其实，像二拐这样经历的人，何曾有过脸面？！但工作队不同，站位高。再说了，思想教育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这样一个人。）

以后，我又陆续收到二拐的作品，写疫情的：《抗疫随笔》《疫情中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和写村风村貌的：《默许的文明祭祖》《不一样的春耕》。我都认真阅读，仔细点评，并根据他的水平和思路进行润色和修改，并不大动，目的就是增强他的自信心。

这期间，冯书记作为驻村第一书记、工作队长，对二拐的“文化扶贫”打造上起到“引领”、“鞭策”、“加压”等正确导向作用，为二拐的专心创作创造条件。

5月17日，我受邀带队围场作家一行5人又去看望了一下二拐，送去精神支持和鼓励。二拐当天很激动，也很真诚，两间房的屋内窗明几净，特意请本家念大学二年级的表弟陪同，买了一件矿泉水招待作家们和工作队。“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工作队和司老师这么帮助我，我叶建明#@￥%%%……”一番发自肺腑的表白。

春耕过后，初夏到了。一天，冯书记给我打来电话，看得出他电话里很兴奋：“二拐这小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要出趟远门，跟我请假，去赤峰看望朋友。说带着稿纸，放心，不会耽误写作的。你猜怎么着？——他回来给我带点啥？！”冯书记故意顿了顿，引起我的好奇：“啥？！”我不解。“——一幅字！”“厚德载物！说，只有你才配合得上！”听着冯书记惊喜的声音，我电话这头也无声笑了。我们都为二拐的进步和感恩高兴，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来了。因为，黑道上“出趟远门”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

这期间，冯书记带领工作队为二拐的文学创作道路做了大量铺垫工作。年前，专门到县城给二拐印刷了“拐步楼村”台头的稿纸，还送去棉衣裤，棉鞋，袜子，米面粮油等物品，关心他的生活；年后，购买了书橱，赠送了《人民文学》《民族文学》《散文风》等文学创作图书；入秋，添置了台灯，老花镜；我请县域文化名家尹志杰老师题写书法作品《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工作队专门做了镜框装裱，悬挂二拐家墙上，这也是他家空荡荡白墙上的唯一挂品。二拐家增添了书香和文气。二拐也很争气，在工作队帮助下，把不大的两室收拾得干净利落，外屋还用新布帘隔开，有了家的温馨感觉。看得出，二拐很珍惜工作队给予的机会和我付出的劳动。

8月22日，我代表承德市作协在哈里哈主持召开王起小说集《对面的灯光》作品研讨会。会上，请河北省小说名家王起老师给二拐亲笔签名小说集，当冯书记捎给二拐后，二拐特别高兴。他心里应该知道，当看到洁白扉页“敬请：叶建明友雅正”这几个俊秀钢笔字时，他人生的高度已经拔高了一大节，这是一份“人”的尊重，它已经消失很久，如今又寻找回来了。

二拐的人生自此有了质的变化。不用催促，定期上交稿件，而且文字水平也大大提高，看得出，稿纸写作，他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

习近平总书记说：要坚持扶贫与扶志、扶智相结合，既“输血”，又“造血”，增强内生动力。一方面，要千方百计增加贫困群众收入。另一方面，要强化教育引导，帮助贫困群众摒弃“等靠要”思想，变“要我脱贫”为“我要脱贫”“我能脱贫”。

金秋十月，经过工作队和我多半年紧锣密鼓帮扶，二拐，这个一年前还“酗酒”闹事，不时碰瓷，上访告状。近来心性大变，没有再出现以前“手痒”老毛病。遇有纠纷，都是先和工作队和村里沟通，寻求妥善解决。每天生活规律，衣着整洁，没事和村民聊天遛弯中，取得第一手创作素材，陆续写了《本分节俭的三叔》《磨坊碾子石磨》《高中毕业生的选择》等作品。字数，也从最初干巴巴毫无文采可言的不足一千字，到现在洋洋洒洒，不乏文采的4,5千字。看得出，他创作的源头活水激发出来了，他也慢慢走上了文学创作正轨。写作的主题也从“小我”的抒发，到“大我”的情怀，小中见大，关注起祖国和人民的命运，具有了正能量，和时代接轨。

至目前，二拐已经创作散文随笔作品15篇，合计3万字，不能不说是不小的变化。同时，村民对二拐的看法也逐渐改观，村里准备聘请二拐做村委会宣传员。由本人推荐，二拐已经申请加入承德市作协，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作家。同时，他写作的文稿被工作队积极荐稿、投稿，参加县市各种征文活动，有望获奖。因为，真实是最打动人心的。

随着脱贫攻坚战的深入，二拐担心冯书记他们工作队可能要撤出村里，没人引导自己。冯书记表示，无论人在哪里，都会尽心帮扶二拐的。我说，作为本土作家，帮助二拐是我义不容辞职责。不仅如此，还要呼吁全社会帮助。

同时，工作队给二拐开了美篇，开放了打赏功能。给二拐送去电脑，安排专人教他打字。未来，二拐将学会使用智能手机上网，并用于文学创作。

同时，三义永乡政府也积极表态，积极支持和帮助二拐。

二拐现象，也引起全社会的关注。《承德日报》记者崔梦蕾看到我发布的公众号《哨鹿呦呦》介绍二拐和他的作品后，积极和我联络，近期来拐步楼村作深度采访报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党的精准扶贫、脱贫工作接连持续几年，塞外穷乡僻壤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道路通，安路灯，配备垃圾桶，新型洁净公厕，无污染取暖，各种各样产业项目，农民们愁苦的面庞被欢天喜地取代，到处特色产业种植，令人焕然一新。每天，村民的心绪都是高涨着。

作为一名作家，不是“坐家”，更不能“作假”。个人的创作要和时代滚滚洪流相结合，把自身的命运和祖国人民的命运紧紧相依，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作品。

2015年10月14日，习近平主席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文艺是铸造灵魂的工程，文艺工作者是灵魂的工程师。没有中华文化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2019年底，我县实现全部脱贫，摘去了落后多年的贫困县帽子，可喜可贺。

“通过驻村工作队扶持，李二拐走上了网络直播售卖家乡土特产品致富道路。村妇女主任‘管得宽’热心肠管嫂又帮他介绍了邻村种植富硒土豆致富能手，年轻寡妇甄美丽。在危房改造新房里，闫书记当证婚人，给李二拐举办了热热闹闹婚礼。”

这是小品中塑造的情节。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在生活中实实在在上演。

                              字数：4530字

                                2020.9.20

    二拐近照 

二拐近照 

    二拐手稿一

二拐手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