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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愚:不尽天雨纷纷下(第四章)

2018-10-24 16:37| 发布者: 燕赵文化网|

摘要: 不尽天雨纷纷下(此文为国人中惰性和贪欲挽歌)文/若愚第四章 天降雨六指巧讹人 豆镇长巧言辩世情秋雨下得实在黏糊。好在村里像六指这样的几十个农户都由国家筹资,给他们如期翻盖了房子,即使再下十天半月,老天爷也 ...

不尽天雨纷纷下


(此文为国人中惰性和贪欲挽歌)


文/若愚

 

 

第四章 天降雨六指巧讹人 豆镇长巧言辩世情

 

秋雨下得实在黏糊。好在村里像六指这样的几十个农户都由国家筹资,给他们如期翻盖了房子,即使再下十天半月,老天爷也奈何不得。


丰腴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翠松绿柏,映照着丰腴村几百口子老少,是老州城自然风光最好的村落之一。且地下黑金储量丰富,造物主不知何时就在村庄附近沟壑下为人们储备了丰厚的天然食粮。这种食粮不用耕耘锄耧䎬碾,不用春种秋收晾晒,更不怕误了农时节令,不论春夏秋冬,稍微抛开地皮就能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几百年前,曾有方士到过此村,环顾四周,脚丫子丈量一番,不由惊诧!村里长者见方士长发飘肩,就知道来者不善,随即筹集钱粮,叫方士看看风水。方士倚天舞剑,胡言乱语一番,留下几句谶语,折了款项,扬长而去。


清晨起来,雨水经过六指门前凹弯处打一个漩涡流出村外。六指拄着拐杖,笑呵呵观望风雨的变化。国家给六指翻盖了新房,这老家伙还真是叫花子上了乐楼,兴奋得懒觉也不睡了!无聊起来,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门前转悠,忽见雨水涡中冲出一个钢镚儿。顺手捡起来,擦干泥水,看上面刻着贶记二字,明显是祖宗留下的记号,惊诧中知道正是老祖宗老腌菜缸里埋下的银元。咋会出现在自家门口?六指自语道,是哪个龟孙子得着了又遗落在此?忽然想起头几天水塘边女人们议论哨马家也在盖房。心想,这物件一定是哨马的。


这话真叫六指猜着了。原来哨马手头并无此物,是头几天定了吉日吉时要起盖新房,需一镇物避邪,镇物原也是以邪压邪,眼珠活泛的风水先生说,哨马乃一村之长,不同于一般草民,若得紫气东来,需得一特别银元才可镇住邪气。于是,哨马费尽心思,黑市上淘得这块银元,兜里揣着。头夜酒醉,半夜归家,手里把玩银元,经过六指门前,不小心遗落在此,没想到六指偶然起得早,就被六指捡着。


那是一块大清早年的银元,背面有双柱纹,俗称番银,是西班牙侵略者在墨西哥制造的本洋,当年就在大清国遍地流通泛滥。这块银元正是六指祖宗所藏之物,民国后也比当地老骆驼票子值钱,可当年贶家祖宗将此银连同老腌菜卖给哨马爷爷后八路军就来了,这老辈子银元就花不得,偶有民间偶然搜得就顶替顺治钱当镇物使用。


哨马要盖新房做镇物,原本要按乡俗用顺治钱镇邪,可哨马偏偏听信那个妖孽先生的话,镇邪非这西班牙玩意不可,就不用顺治铜钱,说顺治钱不如这玩意辟邪。哨马费了好多功夫,从黑市上淘得这宝贝后,一时忘乎所以失落在雨水里。夜黑找寻不见,就趁着村民晚起的功夫到此寻找,哪知被六指抢先一步捡到。哨马一时情急,要从六指手里抢过。可六指偏偏不给,六指明白哨马是乘给贫困户修缮之机大兴土木,急需这玩意,就紧紧攥在手心,不肯交还。


哨马正要发作,却见北头巷口出来张大嘴几个人,他们是推了一夜牌九,见天气渐明,揉着惺忪的眼睛出来,一边走一边说些吊筒子的话,谁谁梅花虎头,谁谁黑五点,尖七筒,就怨谁谁,不然俺就满堂红了等语。见六指和哨马俩人大清早站在门前,也不知俩人嘀咕什么,张大嘴就问,村长好,六指爷爷起得早?一个悄悄骂一句,早早鼓捣毬啥哩!不知是骂哨马还是骂六指。村里正在搞文明整治,除恶打黑,几个人心虚,也是夜里耍牌劳累,钻小胡同溜走。


哨马惦记着银元,也不理会。央求六指要那银元,说是俺昨个刚刚重金购得,也不敢说黑市里鼓捣的。六指说,拿钱来赎,没钱不成!哨马腰间掏出五百元人民币。六指说,不够,糊弄毬里?哨马问,要多少钱?两千元。哨马叫了几声爷爷,叫爷爷也不行。哨马见巷口倒尿盆的女人渐渐增多,就腰中拽出一沓钞票,也不论多少,一把交给六指。六指看看不少,得了便宜,才归还了银元。高高兴兴边走边数,蹒跚着回屋去了。哨马攥住银元骂,你个没良心的老讨吃子!比劫道的土匪还黑!心想老子给你翻盖了老屋,不念恩德还讹老子?你祖宗也没这样黑人哩。


六指此时,爷爷也不像爷爷,祖孙辈分也不论。只把钞票攥在手心,生怕像哨马那样,把钞票落在水里。


六指家老屋外墙和全村各家各户一样,都粉刷成蓝边灰到底,全村大街小巷,都是一码溜的加了蓝边的灰白色,这种统一色调都是哨马根据上面意图雇了工匠用白矸子泥加一点墨汁弄成的。别人不觉得什么,倒是哨马想象丰富,指着六指背影,嘴里溅着唾沫,骂一句,回你家那库奠里去吧!库奠是丰腴村远近一带人家死了先人,给祖宗们裱糊的纸房子,等着在阴间用,下葬时就埋在坟墓里,或者点一把火烧掉,纸糊的库奠外面也刷成灰白色,画个蓝边边。也许是人们心理作用,活着的人看见,很有些恐怖和怵头,恰恰六指新房的形状和颜色跟库奠差不多。六指人老耳不聋,早听见哨马骂他,并不恼怒,甚至有些得意,但还是自语道,这诅咒还真是歹毒!看着手里近两千元的纸钞,厚厚一沓子,挨两句骂也值得!


哨马回到家,枣核似的老婆问,找见没?哨马悻悻回答,找个毬!就从手心里把银元拍在桌上。枣核女人就骂,眼见得手里攥着银元,还说找个毬?你成天家瞎忙乎,为了这家那家盖房子,像个磨道里老毛驴,忙得团团转,没毬本事在外面诈乎,回家就拿那脏话日噘老娘?怕不是早早就起来,翻墙头看你那婊子去了?也不怕摔断了狗腿?枣核骂的婊子叫窦毛毛,是一个招人心动的美人,念过几天书,半瓶子咣当,也是奇货待嫁。此时风风火火跑来为哨马新居奠基跑前跑后。哨马知道自家枣核头发长见识短,蛮狠不讲理,也不跟她理论,只把一碗荞面饸饹外加一颗鸡蛋,连汤带水,呼噜倒进屎肚子里,呼噜罢就躺在沙发上不知思谋些什么。


忽把液晶电视打开,镇里主管扶贫事宜的年轻豆镇长正在讲话,说是为多少户鳏寡孤独修了多少房子,办了多少养老保险和大病医疗等等。成绩斐然,数据可观,受到上级大力表彰等语。只不提办低保的事情。哨马知道,若兜出老底,怕人们炸了锅。一边听着,一边翘着二郎腿,看着漂亮的女主播,心里然然。穿着云字鞋的风水先生进来,枣核顺手从桌上捡起银元交给他,风水先生洗洗手,甩几下水滴,把五谷杂粮、六彩丝线和沉香、陈皮、犀牛角等镇物连同双柱银元装进一个红色布袋里,专等挂在主梁上。然后出去,不一会屋后山坡上几声鞭炮轰鸣,哨马知道新屋奠基仪式开始了。屁股欠一欠,也不出去照料。


枣核忙里忙外,招呼着厨师们杀猪宰羊,一伙女人们刷锅洗碗,摆连桌椅。帐篷底下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大锅里猪羊翻滚,炸丸子、炖鲤鱼摆了一地,葱头蒜脑应有尽有,没有下脚处。那红火劲儿不亚于镇里排山倒海似的万人庙会,且是外边音响声儿嘈杂震耳,说话都听不见。枣核虽然嗔怪,但心里喜悦,伸脖子吼着,你也不去工地上看看?哨马说,有旁人照看着。心里想着花了多多少少人民币,买一块银元,当作镇物,还不知起不起啥作用?六指那福祸相依的话儿就在脑海里翻腾。哨马肚里疑惑,就说出口来,怕这银元不如顺治钱好使吧?心里就埋怨自家祖宗,你早早就把老腌菜缸底下这银元糟践完了,也不给咱多留几块?看看今个派用场时就没了。


不过,哨马明白,六指大清早讹他几千票子,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河里没鱼市上找?枣核不知哨马说些什么,就乐呵呵骂着,叫你那鹰嘴头子啄的,啥吉利话不说,尽说些晦气的话儿?其实,当年哨马他爷爷认得这外国银元,心想六指祖宗花这外国钱,咱可不花,就把老腌菜缸底下几块番银偷偷换了粮食,只把半袋子别的银元给哨马留下。没想到孙子哨马如今盖房却当了宝贝用。


说话间,腰中手机响了。哨马忙按下快键,是镇里年轻的豆镇长打来。哨马连忙站起来,身腰九十度,上下忽颤着。嗯嗯,俺是哨马,俺是哨马。起来弯下,弯下起来,连连点头如鸡啄米一般。正好枣核听见进来,人家也没在你跟前,你点的啥毬头子?哨马说,俺这不是习惯成自然吗?


两口子听说豆镇长也来参加奠基仪式,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比当年老祖宗老腌菜缸里吃出白花花的银子还高兴。心想着自家祖宗八代还没今天这么扬眉吐气,即使得了银子又能怎样?当年老祖宗住六指家窝棚,甭说镇长来,连个瞎鬼也不来捧场哩,夜里就几只耗子作伴。有一年闹饥荒,耗子们也不来了。倒是几只老鹰常来常往,那意思看看窝棚里哪个死了,好来此处啄几口腐肉快快朵颐。最势力眼的是六指爷爷,不仅不看乡亲面子,还多收了俺祖宗二斗谷子。


霎时,汽车引擎响,豆镇长满面春风进来。哨马问,也没听见车响。枣核虽笨,但跟着哨马几年,把溜须拍马的手段也学得娴熟。笑嘻嘻说,人家车好没响动。豆镇长客客气气回答,哨马的车也够档次的。枣核说,你佬那车可是宝马金马哩,哨马那车是野驴野马!说得豆镇长没法回答。


豆镇长单名一个坛字,不知代表着什么坛。哨马骂枣核,咧咧个毬!还不快去倒茶?说着,把桌上中华抽一根恭恭敬敬递给豆镇长。豆镇长可是哨马上司,哨马归豆镇长直接领导。俗话说,不怕官,就怕管。自己也拽一根抽着,坐在沙发里看豆镇长的脸色行事。只见豆镇长捏烟的姿态也是那么美丽,两根手指夹着香烟,深深吸一口又吐出来,考虑问题深思熟虑的样子。枣核把一杯香喷喷大红袍端来,轻轻放在桌上。豆镇长就伸手去接,恰恰无意间碰到枣核软绵绵的手儿,抽回手掌,就把二指间中华再深深吸一口。


哨马看在眼里,也不嗔怪,在乡村官场上,这种人人拿手的绝活儿也是联络官民感情的一种有效方式。哨马每到村民家里调查走访或者干些什么公务,当女人们给他倒茶时,也是有意无意间碰到过女人们软乎乎的手指的,也没有哪个男人咋呼起来。枣核能言善辩,也会眉目传情,比一般女人更是不同,她不仅用尽自己全身本事,笼络哨马和哨马身边所有掌握实权的人,还对窦毛毛宽宏大量,常以姐妹相称,叫别人根本看不出什么。这不仅能够牢牢把控住哨马,也能通过这种骚女人进一步联络那些能帮助哨马“事业”的人们。


此时,枣核才发现,年轻的豆镇长白皙的脸皮透着粉红。窦毛毛的脸蛋虽然好看,但跟豆镇长比起来,也差着一筹。豆镇长不仅面皮好看,声音也是动听。若说是当今的娘娘腔,那是贬低豆镇长。嗲声嗲气里透着男子汉的威严才是真的,而威严中又不失娇媚和律动。女性化的男人若是当了哪个部门的官僚,不仅受女人们青睐,也最有亲民感。男人们若是酒多了,看见豆镇长忘乎所以、动动手脚也是再所难免。枣核看到紧要处,不由拉哨马外头嘱咐,咱可要把这财神爷供养好哩。


哨马嗯嗯两声,赶紧回到屋里。枣核也跟进来。镇长长、镇长短不停嘴叫着。跟豆镇长比起来,枣核体内似乎积蓄了更多的男性基因,这是让哨马久久不能释怀的一件事情。可是,枣核那种粗劣中的细腻,愚钝中的聪颖,拙劣女人那种特有风格的温柔,是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比拟的。这是一种汇聚了男人性格而比任何女人都女人的另类女人。每每想到这些,哨马还是感谢爹娘早早给他定下这门亲事的。也庆幸枣核做为纽带把他和豆镇长紧紧链接在一起。


豆镇长他爹跟豆镇长一样,都是独根的苗苗。丰腴村一步老三根上了粪饹馇的谷子,苗儿稀的地方长得最粗壮。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土改时,豆老汉就是贫农团主席,后来顺理成章当了丰腴村村长,虽不是像皇帝那样终身制,可一直干到经济转型。几十年来,豆老汉掌管着丰腴村大事小情的生杀大权,当然深藏地下黑色乌金的最好风水也非他莫属,若没有豆老汉一声咳嗽,任何人也甭想在丰腴村得到一寸可以开采利用的土地。豆老汉在丰腴村一带非亲非故的孝子贤孙一大群,算得上树老根深,枝叶茂盛,硕果累累。当哨马还领着老州城一帮地痞无赖在漫山遍野的沟壑里钻窟窿眼子的时候,豆镇长父子早就和上面一些实力派勾结起来在丰腴村老虎沟开了一个老大的煤矿,这一切都让初出“江湖”的哨马看着眼热心跳,哨马记得,当年自己没根的草蠖一棵,成天在村里浪荡,像一只飘天的纸糊风筝被贫穷无形的牵引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尽管纠集一帮闲杂人等,弄了几天煤窑,钻了不少窟窿,成效也不大。虽然自封了一个矿长,也弄了几个小钱,可和豆镇长父子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枣核看着心里也急,你不是有本事?咋不跟豆镇长他爹连连手?哨马说,那不是叫俺给人家当孙子?枣核拍一下哨马脑门,俏货!没有今天当孙子,哪有将来当爷爷?其实哨马早就有这心思找个靠山靠着,若不这样,不知哪天就叫别人挤死整死。可抓耳挠腮,挖空心机,弄得失眠睡不着心里煎熬,也找不到一个和豆镇长父子搭讪的机会。


一天,哨马心想,管毬他哩,不借给米还氹了升子?凭俺哨马本事,难道就拿不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汉?于是,硬着头皮找到豆镇长他爹哀求,豆爷爷,你佬可怜可怜俺吧,眼见得别人发了横财,咋咱弄那煤窑就不出不了多少煤哩?你佬若不嫌弃,俺跟你佬弄煤窑吧,你佬就当把俺当孙子待!你佬骑马俺就拽蹬,你佬吃蒜俺就赶紧儿剥葱,你佬说黑俺就点灯,你佬说东俺不敢说西,再不行叫俺溜沟子舔屁股也行!豆老汉瞄一眼哨马,爱答不理,不置可否。


心想,你不是把老州城一伙地痞都弄来了吗?为何还求到老子头上?眼睛一闭,也不再搭理他。哨马眼见得豆镇长父子一明一暗发了横财,明知败在哪里,也不能明说。只好昧着良心说,你佬德高望重,道行也深,在村里、在上面都有威信、有号召力,俺干啥不是也得向你佬学习?你佬就当俺是你佬亲孙子拉俺一把,俺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将来给你佬养老送终,披麻戴孝,咋样都行!世上人最听不得恭维话,豆镇长他爹瞟一眼哨马,是一副中山狼求助的模样。心多少软下来。


老子英雄儿好汉,豆镇长更不是吃素的。豆镇长不仅是大名鼎鼎的一镇之长,还是县里内定的后备干部,里面猫腻哨马清楚。这一老一少,在丰腴村跺一脚地动山摇。吐一口唾沫,砸一个坑。豆镇长想问题办事情跟他爹不一样,总是先人一步,就像下棋一样,比哨马多看几步。豆镇长身在政界,哨马人在村野,想问题做事情,总有些区别。豆镇长看得是本质,而他爹看得是表面。其实,父子俩也是殊途同归。豆镇长心里明白,他和哨马原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可他们又有着相同的一面,那就是谙熟世事的龌龊的一面。豆镇长知道有一种利益早就把他和哨马暗中连接在一起。


当豆镇长把这些歪理邪说跟他老爹说明白的时候,豆老汉还真拍拍脑门,俺儿子比俺想得又远又深哩!不过,豆老汉说出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哨马那小子就是一只狼,今天求着你,明天就会吃掉你,明摆着是登梯子上房,等上了房,还不把咱一脚踹下来?豆镇长呵呵一笑,看你老说的,他上了房,咱不是早上了天嘛,他哪个就够得着哩?豆老汉说,儿子说的对。俺是人老奸猾,不防备着点咋行?不过,最后还是老子拍板,就叫哨马来吧!看看豆镇长嗲嗲,咱这儿子若是跟哨马搁起帮子来,那是多么大的势力?恐怕咱丰腴村一带更放不下哩。豆镇长跟豆老汉说,你佬若是这样想,就赶紧儿把哨马弄来当咱的哨马?


父子俩商量来商量去,就叫哨马当自家的哨马。也不把这话跟哨马直说,专等哨马急切时再找上门来。豆镇长他爹说,还甭说哩,若把哨马弄来,俺就有俩儿子,一个是你,一个是哨马。豆镇长也不反驳,俺怕真有了兄弟哩。豆镇长和豆老汉的话,哨马似乎从冥冥中听着,就等着那生死的一天早早到来。


一天,豆镇长他爹一时高兴,领几个手下,老虎沟里猎鹰。不小心被老鹰啄瞎了左眼,化脓流血,凹成窟窿,命在旦夕。豆镇长公务多,也顾不得照应。哨马一看,机会来了,就毛遂自荐,趁机溜舔豆镇长老爹,夜夜不脱衣裳伺候着,用香油草木灰合起来滴那血窟窿,那劲头比黄头郎邓通给汉文帝吸吮腚沟子里脓疖还殷勤。哪想大医院没治好的老鹰啄伤,竟然被哨马用土办法治好了。伤好后,豆老汉说,这小子真有两下。哨马就叫他“瞎爹”。瞎爹也是感恩,并不嗔怪。却把“瞎爹”俩字当成了尊称、爱称。也亲亲叫一声,哨马儿子。


此时哨马辈分也升了一级,到了跟豆镇长平起平坐的地步。哨马就借着梯子上房,把老州城一帮闲杂人等弄来,有钱的入股,没钱的添人场。一时弄得高高井架红旗招展,绞车隆隆,车水马龙。虽然日夜往外运煤,可青场上煤炭依旧堆积如山。瞎爹见人多事杂,也被老州城一伙地痞鼓喧得坐不稳,自己精力又有限,还真应验了自己那句话,差点叫哨马从梯子上踹下来。豆老汉掐指算算,看看天空乌云中一线光亮,干脆叫哨马顶替自己当了名誉矿长,自己当太上皇。哨马果然手段了得,趁势挂上村委会牌子,做起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哨马接管煤矿后,还真出了不少力。豆老汉虽然树老根深,也受制于人,那年开挖煤窑办许可证,豆镇长见是花钱的买卖,就把这弄许可证的事情推给哨马,此时瞎爹干涸的嗓子眼冒烟,哨马也不白吃干饭,见是孝顺老人家的机会再次到来,就把家中祖宗没有花完的九百九十九块银元全部拿到黑市里卖出,得了十几万人民票子,拿到省市县做了敲门砖见面礼。都说钱能通神,这话一点不假。那及时雨一样的钱还真是花在刀刃上,比祖宗拿银元换粮食合算多了。果然,上面尉县长收了钱,当即拍了胸脯说,俺包下了。并连连夸奖哨马会办事。没几天,盖着红戳戳的批示下来,瞎爹和哨马用煤窑做狼套子,串通银行内鬼,骗了国家几百万资金,俩人分了一半,匿在自家账户。留下一半当做“流动资金”和打点“机关”之用。豆镇长那地方官也坐得稳如泰山。哨马在煤矿中也有了可观的股份。窦毛毛见哨马后山有雨了,也不时过来帮着弄这弄那,像一个干闺女伺候在左右。


恰逢豆镇长剃了胡子省里学校进修,瞎爹就觉得艳阳高照家族势力更大,索性甩手叫哨马坐镇管理着几百工人的煤矿,把实权交给假儿子哨马,叫亲儿子在后台遥控指挥,也不违反干部不准经商做买卖的规定。瞎爹像丰腴村早年穿着钱字长袍的老员外,坐享其成,颐养天年了。瞎爹钱弄多了,无所事事,心里寂寥,知道哨马跟窦毛毛好,就不时提一句窦毛毛的名字,说窦毛毛成天价在俺眼皮子底下晃悠,搅得俺心烦。哨马何等的聪明?拍脑瓜一想,原来是这样。于是,就说通窦毛毛,叫窦毛毛天天陪着瞎爹。当时窦毛毛不过十七八岁,肚里有了孩子,也不知是瞎爹的,还是哨马的。枣核见哨马名花移栽,就说,好花插在牛粪上了。气得哨马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起这些往事,豆镇长并不知多少。只听说过自家老子挖煤时被老鹰啄瞎了眼睛,也知道哨马被煤顶砸断了右臂,还知道哨马爷爷买六指祖宗老腌菜缸老生常谈的话题。哨马也庆幸老祖宗早早得了六指家八大缸老腌菜。不然,咱咋会有今天?哨马说。


说来也怪,丰腴村一帮地痞们看着眼热,也在村子附近开了几个口子,可打下的窟窿个个都是白眼儿,有的打到自家炕头凹陷房屋倒塌也没见半点黑星星。眼见得瞎爹和哨马的煤矿日进斗金,就问瞎爹和哨马,你佬们有啥绝招?


瞎爹懒得多言,指着桌上泥捏的财神爷淡淡说,像老子爷那样供着。哨马说,俺不告诉你。话说得可笑。当地痞们醒过神来时,国家早就将所有私挖盗采的煤矿关停并转,赖皮们的脚步总是跟不住国家政策调整的步伐,同样跟不上哨马精明的思路,白白投资了几百万资金,都打了水漂,还被执法部门弄走几回巨额罚款,一下子从人间落到地狱,弄得妻离子散。豆镇长见风使舵,跟着经济转型,炸毁了几处私挖滥采的黑煤窑,再不提起开煤窑之事。此时,瞎爹年老体衰,视物昏花,走路扒着墙根。无奈之下,跟哨马说,马子,瞎爹老了就靠你了。那意思就有归隐之意。


一句可怜巴巴的嘱托,语重心长,含意深远。村里竞选村长,豆镇长秉承上意说,你为地方发展出了不少力,也是开发英雄,就接替咱爹当村长吧。一句话铁板上钉钉,英雄二字含义深远。哨马明白,这是叫他立地成佛。就有几个胆大的村民问,为啥叫哨马当村长?豆镇长不慌不忙回答,境不为时过,存在就是合理。这就是森林法则。是啊,森林法则的基本定义就是强者生。村民们也知道森林法则的含义,可这话能从任何人嘴里说出,唯独你豆镇长不能说。可村民们势单力薄,没有办法推翻豆镇长的决断。瞎爹又是哨马背后最得力的支持者。从此,哨马就正儿八经,正式成了豆镇长的哨马。


当哨马和豆镇长谈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时,豆镇长二指扣着桌面,只是莞尔一笑。今天,这一笑,妖艳动人,表白了父辈们多少心酸和辛酸背后的种种猫腻以及贪得无厌永不满足的欲望。豆镇长不愿提起这些被人难以忘怀的往事。他觉得老一辈们的所做所为实在跟他这一代年轻人格格不入,他的眼光比父辈们似乎看得更遥远更实惠,他的才学和行为在古老的谋生方式、落后的生产力和庸俗的政治套路面前,是那么的深邃和不可洞察。


豆镇长只是用森林法则的普遍说辞诠释了眼前和以往发生的事情,也用自己的言行佐证了森林法则的严肃性和现实性。他的脚步正是沿着老一辈们的脚步而用现代文明掩盖明目张胆的掠夺而继续走下去的。他没有也不敢说起达尔文的进化论对人类道德的影响,因为人类的文明在某种程度上是用牺牲道德底线作为代价的。豆镇长试图美化和掩盖自己的行为,但他的说辞恰恰证明了自己比老一辈更卑鄙更拙劣。


晌午已到。枣核过来说,该吃饭了。摇摇胖乳肥臀出去了。豆镇长沙发上站起来目送着枣核所代表的一切。而豆镇长的所作所为也绝不是瞎爹一个人的基因所致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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