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宋词和农夫
文/若愚 据说,远古时茫茫宇宙是一浑浊之物。盘古开天劈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有了朗朗乾坤。及至多少亿年后有了植物,然后有了动物,乃至有了大千世界。余一日偶过闹市,有戴斗笠者手提一窜活物,围观者甚众。走进前一看,是江南人来北国售龟者。塞北处少雨干旱且寒冷之地,很多人未见过此物,少见多怪,品头论足,莫衷一是。 围观人群中有一长者,见多识广,说“吾家门口有一泥塘,塘中也有此物。”背后挤出一妇人娇声道:“那不是龟,是王八也!龟者背有棱形图纹,王八者背滑如冰,且常缩头腹中,潜于污泥之中,偶于日下晒之,人过处又潜于垢中,似有怕见人之态。昔曹孟德撰《龟虽寿》,以神龟自喻,抒发豪情壮志,成就霸业,名垂千古,万古流芳,人中之豪杰,无人比拟。” 众人视之,乃花妻也。长者低头不语,自知语失。众人回头看了,此妇人穿半袖花衣,脚踩奶油色高跟皮鞋,上面是粉红百褶裙裤,臂似嫩藕,胸如香酥,眸亮似电,肤若凝霜。纤纤细指撩撩乌丝,香气四溢,老者吸入,顿觉头晕。 妇人又说:“龟也有癖处,往日唐玄奘西天取经,回经陀陀国通天河时,被千年老龟陷于河中,使历经千辛万苦西天拜佛的唐僧无功而返,后人皆感叹不已。”有人插嘴说:“若取得真经,世人都长生不老,永世长存,焉叹人生短暂乎?” 看来妇人很欣赏神龟,但对神龟又不乏贬意之词。她又说:“王八和神龟虽属同类,可王八潜于垢中,喜食杂草和污泥,闲游寡居,胜于神龟,安然闲居,闻事不问,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常被世人喻之为受辱者而又能自解之人。”众人中有人问龟之价格,卖龟人答曰:“百元,一口价。”众人扭头皆散。长者说:“不及王八之半价也!”日昏,围观者散。 归途中,遇县里一位博学者,姓王,单名一个“霸”字。余问:“近日读何书?”答:“宋词也。”余说:“国学自先秦两汉以来,唐有诗,莫过李杜。春秋时《楚辞》,用词古朴,寓意深奥,常人难懂。宋词曲牌甚多,舒发豪情,婉转迂回,手法多变,是国学精髓之类也。以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深受后人之崇拜。那婉约派辞藻华丽,市井中人爱之深厚。当然,博学者中也有爱不释卷者。可谓雅俗共赏。” 王霸说:“吾乃柔弱书生,金戈铁马视之畏途,保家卫国又手无缚鸡之力,读辛弃疾之词颇感羞愧。家中花妻酷爱打扮,每每招摇过市,嘴中也嚼几句宋词,多是柳咏勾栏之作。兴致勃发起来,竟手舞足蹈,疯狂之状令人哭笑不得。偏有好事者逗之,又自比古时秦淮河畔之名伶。面对围观之众,口中念出:‘……断无峰蝶慕幽香,红心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之句。”余回曰:“那不是自比荷花?清洁如玉,有何不妥?” 王霸又说:“那是北宋賀铸之作,《踏莎行》中的句子。賀铸是北宋王室外戚,做过几任地方官,晚年退居苏州,多有风月之作。”余只好说:“兄对宋词有如此之造诣,实为钦佩之至。令世人刮目相看。”王霸又说:投花妻之所好,不得已而为之。说罢,面有若哭之状。 华灯初上,月影婆娑。转身即一酒馆。门侧有对联一副,余不经意间念出上联:天不管,地不管,酒馆。王霸早已走进酒馆,回首又随口说出下联:乐也罢,苦也罢,喝吧。余走进酒馆,王霸早于一阴暗处坐下。余说:何不靠窗而坐?王霸说:“吾喜阴怕光,常饮酒必于避光处。” 余思而不解,只好客随主便。酒保端上酒来,是当地出产的劣质散酒。菜也不多,蔬菜两个,一盘花生米,还有猪头肉一盘。王霸把猪头肉推向余侧,余问:“何故?兄多多吃,不必客气。”王霸说:“吾喜食菜类,不吃荤性。”余一脸茫然,只见王霸细高身材,瘦若裂木,枯如朽材,两眼炯炯有神,光却透不出来。王霸举杯相碰,余自然喝一点。 酒含苦涩之味,口感不好,尖辣有余。不由地问:“柜上好酒多多,兄为何喝如此之劣酒?”王霸夹起一片菜叶送在嘴里,嘟囔着说:“好酒多为清酱两型,不善饮之。此劣酒乃是当地土法酿制,虽有泥土之味,却性小不易醉也。茅台之类,性烈如虎,吾若饮之,如白蛇饮雄黄酒也。”余随声附和,不置可否。怀中取出汾酒,自饮起来。酒保端来黄瓜数根,且有泥土,王霸用袖试之,拿起就吃,然后喝下一杯劣酒。憨态可掬,引来侧桌不少目光。 酒过数巡,余不由问王霸:“兄为官多年,逞雄一方,积资万贯,虽没有富甲天下,可在这弹丸小县,也是威震八方啦。有道是财大气粗,为何要装出如此寒酸之状?”王霸叹息一声,颇有感慨地说:“昔,汉韩信受胯下之辱,辅佐刘邦成就一番霸业,吾虽弱不禁风,不能为武。却也有萧何万分之才,且半腹经纶,从小壮志凌云,虽略有些小成就,却受尽花妻之辱,外荣内辱,一世不得昂头也。” 原来这位霸兄出生在一个水泽之乡,那里风景秀丽,杏红李白,稻黍飘香,物产颇丰。堪称塞外江南,且水塘遍地,是县域中仅有的风水宝地。余想:水乡泽国出生之人就是不一样,看着眼前这位王霸,余又问:“兄非常人也。难道也有逆心之事?”王霸掉下一颗老泪,滴在桌上,圆圆一个图案。自言自语道:“大啦,长大啦。”余摸不着头脑,又问:“什么长大啦?”,王霸回答:“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