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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愚:深山问隐

2016-11-18 10:50| 发布者: 燕赵文化网|

摘要: 扫墓是每年清明节必行的事情。如今不同了,他的老子死了,只在网上送枝“鲜花”,也算寄托了“哀思”,可惜老子并不懂网络,不知如何收取那只虚拟的“鲜花”,只好呆呆地睡在那寂寞的深坳里了。若九泉有知,晚唐诗人 ...
扫墓是每年清明节必行的事情。如今不同了,他的老子死了,只在网上送枝“鲜花”,也算寄托了“哀思”,可惜老子并不懂网络,不知如何收取那只虚拟的“鲜花”,只好呆呆地睡在那寂寞的深坳里了。若九泉有知,晚唐诗人杜牧也一定后悔写下那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路断魂”的句子,不如躲在僻静处喝杯闲酒了。
 
余还是照了旧俗,来到深山祭奠父母。父母的坟茔在一个风景“如画”的“世界”里。长城脚下,拒马河边。太行山的深处长眠着一对老夫妇,他们是铁铁的共产党员,都是抗战初期入的党。据父亲生前讲述,那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父亲和他的区小队六十多人,拿着土枪和装备精锐的日本鬼子的一个中队鏖战通宵。枪声、喊杀声,惊天动地,鬼神失色。天朦朦时,山坳里一片寂静,吓怕了的山鼠探出头来,借着山巅的曙光看了个究竟。只见尸体遍野,血流成河。父亲说,那是1939年清明节前后的日子。如今,往事已矣。巍巍的长城屹立在山巅,拒马河依然静静地流淌。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流如潮。人们试问:牧童安在哉?酒家还是不少,后人们豪饮狂欢,还会记得他的祖先麽?余和妻在父母的坟前摆了供品,都是他们生前很少吃的食品。点了香火蜡烛,倾出一杯淡酒,坟前突然一阵轻风,余的心里一震,莫非父母九泉有知?妻忙抱了余的臂膀,流出几滴泪。余想:父母一定是感谢后人,为有人还记得他们而高兴。凝望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严父边公讳建功、慈母高堂高氏讳金花”的字样。余跪在父母的坟前,久久,膝下是深深的窝儿。立起身来,旁边是大片的坟丘,大山屹立在后面,光秃秃,朔风萧萧,一个树也没有。苍天竟然无情,雨没有一滴。几棵寥寥的山枣树还没有发芽,山腰里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人,站在远处怒目而视。据说,他们是看管大山的人。当回头重新瞭望大山时,余不竟自问:这就是巍巍的太行吗?
        
夜幕降临。沿着崎岖的山路,过易水河、登狼牙山、过黄土坡,一路哀哀。当清西陵以辉煌而沧桑的面貌窥探过往行人的时候,余的心里是另一种悲壮和感慨。那些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人能有几个人记得他们?而靠压榨劳动人民血汗的封建王朝的尸魂却永远盘踞在这块热土上!余驾车冲上山巅,远处一片灯火,脚下是深深的山峦。翻了地图才知道是燕山山脉。下面是华都了。只见高耸入云的楼群刺破苍穹,五颜六色的灯火照耀如同白昼。余不得不惊呼,果然人间好去处,不比那荒郊僻壤和深山坳里,除了风声呼啸和摇摇衰草,只有烈鬼的哭声。余除了还没有散去的哀思,不得不惊叹了。车灯淡淡的光已经被明亮的灯火湮灭。余只好下榻在燕山脚下一个小小的旅馆里。栖身之地并不小,里面住满了南来北往的过客。门前的酒店里坐满从四面八方来这里旅游度假的人们。余突然发现,清明节这个传统的祭日,在当今的人们看来,已经是狂欢和喜庆的节日了。余和妻坐在一个角落里,点了酒和菜,慢慢品尝着人间的滋味。
       
启明星还没有落下。酒醉的人们还在梦香。余和妻睡不着,翻身下床,洗漱已闭。慢慢打着马达,走出旅店。身后刚刚平静的华都,早已喧嚣了。朦胧的夜色还没有褪去。前面是一幅画卷。浓淡有致的山峦,点点的山花和一幢幢的民居隐藏在画卷的深处。片片的云,浓浓的雾,微微的光线,山间的崎岖公路。是梦境?还是现实?仿佛夜里的杏花酒还没有醒。晨曦爬上山顶,朝阳像往常一样,照射在大山里。画卷的线条渐渐清晰起来。此时,余才从画卷里醒悟,这里是太行山的余脉。人们向往的地方。
 
车子在大山里盘旋着。突然,前面没路了,大山“横刀立马”,挡住去路,心里一时紧张。余想起一句老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凭着淡淡的信念,余继续驱车前行。马达吼叫着,大山嗤笑余的胆怯。高高的身躯让开一条缝隙。从夹缝里走过,是宽旷的空间,四外环绕而高耸入云的大山屹立在不远处,像宽厚的长者拥抱她的儿子。那种天地烘然一体的景象,那种虚怀若谷的意念,如同一股无形的境界感染着余。余从淡淡的忧思里走出,心旷神怡,自不必说。心胸之开朗,神情之淡然从未有过。余想起老子的话:“…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善地,心善渊,言善信,政善治…”。余不是悟“道”者,自然不通“道”家。可是,身居大山,那种宽厚和虚怀的境界是无法抵御的。不然怎么会想起老子的话呢?“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余和大山融为一体,视乎没有了自我,只有大山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绕过多少山弯和狭路。前面又是一条缝隙,怪石嶙峋,云飞雾绕。寂静的大山里突然有了鸟儿的歌声。夏虫还没有完全苏醒,这里早已是鸟儿们的乐园了。“…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莫非李太白写的就是这里麽?走进前面的峭壁,印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那句老话。果然前面是一片通途。一股浓烈的清香沁入肺腑。驶过山间的“缝隙”,一种“府底洞天”的感觉。满山遍野的桃花映照山野。百花不得与其争艳。香气四溢让群花掩面。不论谁来到这里,不得不回味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记》。中国的古代有隐士之说。大隐隐于野,小隐隐于市,民间有过多少传奇的故事,脍炙人口,不绝于耳。那种“高人往来庐山远”的境界,使多少失意之人称羡不已,又使多少市井之人嗤之以鼻。据说。古代的伯夷和叔齐曾劝周武王伐纣,武王不听。伯夷和叔齐发誓不食周黍,隐居首阳山,最终饿死于野。宋代的林脯一生过着平淡清貧的日子。林脯不离市井,大概算是小隐吧。最传奇的故事没过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佳话了。据史书记载,陶渊明是浔阳人,出身于破落官宦家庭。从小受到曾祖父陶侃的影响。具有“猛志逸四海,性本爱丘山”的性格。其曾祖是东晋开国元勋,靠军功取胜。“…行不苟合,好酣酒,逾多不乱…”陶渊明曾任江州祭酒等职。东晋门阀制度森严,他出身庶族,受尽官场排挤。及至授彭泽县令后不久,随“挂印去职”,后来写了“归去来兮”词,归隐田园。过着“夫耕于前,妻锄于后。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生活。车子在山峦的“缝隙”里行走着,心里还念诵着陶渊明的诗句,“榆柳萌后檐,桃李满堂前…,欢会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夏日抱长饥,寒夜列被眠……”
 
突然,山腰里一对老夫妇,映入眼帘。只见老者鹤发童颜,身轻如燕。老妇黛眉粉颊,步履轻盈。他们从崖头采药归来,莫非是陶渊明夫妇再现麽?余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走到跟前。熄了马达,老夫妇早已走下山来,一阵儿笑声传入耳膜,似洪钟银铃。余打了问讯,老者手指山坳里几间草屋,余受到感染,自然不客气,携了妻子的手,跨进柴门。老妇劈柴点火,霎时,一壶浓茶早就沏好,倒在羊皮碗里,香气四溢,满室幽兰。老者换了干净衣服,谦恭待客,话语连珠,余却不好意思了。只好自我介绍说:“余乃凉城人氏,罗川生计。清明时节为先人扫墓毕。一时兴致,游览大山,误入仙境,多有打扰,还请见谅?”老者立起身来,铁铸般身材,伸出大手,空中摇摇,说:“哪里话。四海皆兄弟也!不嫌草舍寒酸,已是老夫幸事。还请老弟宽怀静坐,不必客气。此处即是老弟之家也!”老妇早就拉了妻子的手,话起了家常。余颇有“深山遇故知”之感,一时的拘谨早已烟消云散。那种“相见恨晚”之感,油然而生。余问了年庚,原来老者八十有九,老妇年少三岁,都是耄耋之人了。老者问:“老弟年齿若何?”余答曰:“小长辈三十余岁,自是晚辈了。”老者说:“英雄不问出处,朋友不论年龄。你我却是忘年之交了!”语言的豪气,使余想起了大山那种浑厚和宽大。
 
日刚过午。山涧里已是一派明媚了。草屋里自然是暖意融融。老妇端上饭菜,却是鸡鸭鱼肉,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老者开了瓶酒,倒在樽里。余拿起看了牌子,是山西的杏花村。酒樽也很讲究,老者骄傲而渊博地说:“这是宋代汝窑的豆青瓷儿,很讲究的。要比唐代的三彩和明清的青花好多了。”余问:“历代瓷器,各有千秋。为何独尊宋瓷?”老者答曰:“宋瓷美妙当属酒器。色泽淡雅,薄如徽宣。就如人之情淡如水,志悬于谷。如苍山观海,淡云微雨,若有若无。酒致其中,而纳乾坤之气,粗酒喝在肚里,从丹田直贯顶门,飘然若仙,忘却自我,天地人合而为一,那是何等妙趣?”
 
听了老者的一番议论,余自感形愧自惭,漠然不语。只听老者继续说道:“杏花酒采清明之水,以杏花之蕊为料,精心酿制。祭奠了多少英雄先烈。缅怀了多少中华豪杰。那‘牧童遥指杏花村’之句,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老者又说:“莫笑农家醋酒浑。还望老弟多多担待!”余答曰:“长辈仙风道骨,非常人也?”老者深邃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些许忧郁,欲言又止的模样。余试探着问:“莫非长辈也有苦衷?”老者毫无掩饰,慢慢道出一段往事。
 
原来老者出身于清末一个官宦家庭,燕山人氏。辛亥革命后,家道中落。幼时,目睹国内几次革命战争,深受孙中山三民主义影响,是一个具有民本思想的革命者。及至年长,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复员回家务农。曾在红星人民公社当过几年半脱产干部。不善阴奉阳违,溜须拍马,受到当时公社主任老G的排挤和打压,一气之下,来到大山和老妻过起了农家生活。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今,四十余年,从未走出大山。如今只知大山而不知自我了。老者呼道:“自古圣贤多寂寞,唯有‘隐’者留其名!”余解释说:“是饮者,不是‘隐’者!”老者很固执,反驳说:“深山饮酒,不就是‘隐’者吗?”余颇崇敬之意,还用再多言语麽?余问:“可是党员?”老者答曰:“无党无派。”余又问:“儿女若何?”老者的眼睛里露出了曙光。老者有两儿两女,均在平昌县政府工作,事业有成。个个家境富裕,地位显赫。可谓儿孙满堂,富贵盈门。余不解地问道:“为何如此?何不重归故里。享尽荣华富贵?”老者说:“天机不可泄露!”余自然不能再问过多的问题,只好适可而止。余想:莫非现代的隐者和古代的隐者还有区别麽?吃过午饭,天气转阴,空中下起了细雨。老者说:“门前赏景?”余说:“可”。
 
走出门外。眼前是一潭清澈的水池,鱼游虾戏,一群鸭鹅浮游其上,红掌绿波,动静相适。远远的小溪顺流而下。老者指着旁边的小石坝说:“老夫非禹者,不能治天下之水,只好累卵石于低洼处,以积细流而为潭者。借以洗涤天下之污垢,冲刷心中之邪念。”细雨还在下。眼前的大山已是天然画卷,非神仙不能泼墨也。淡淡的白云飘浮于山巅,山腰里青松翠柏。偶然几声鸟鸣,余音绕山,云躲雾藏,回声不止。一会儿,细雨停了。山涧里经过细雨的清洗,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阳光一照,气雾蒸腾。回转头看,老者居住的草舍,像没有打磨的碧玉一样,镶嵌在大山的腰部。屋前是老者夫妇精心养育的群蜂。蜂箱排列有致,成群的蜜蜂飞进飞出,它们从大山的深处采来花蕊,放进蜂箱里酿造成醇香的蜜糖。老者自言自语地说:“为谁辛苦为谁甜?”门前一簇簇盛开的芍药花,装点了山涧的美丽。成群的花蝴蝶围绕着花朵,飞来飞去。老者凝视着妖艳的芍药花和穿着花衣服的飞蝶,若有所思地说:“蝶落花丛莫轻狂”。听着老者莫名其妙的话,余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样。百思不得其解。抬头望了望大山和浮在山巅的白云,恍然大悟。老者的话分明是向他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儿女们诉说他的担忧和叮咛。也许他是在向普天之下的人们倾诉他此时此刻的心境,或许向大山倾诉他心中的苦涩和无奈,也许还有对生活更多的理解和沥沥的往事。老者窥透余的疑虑,豪爽的说:“看看大山,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麽?”
     
夜深了。躺在老者为余准备的“卧榻”上,想着白天的事情,翻来翻去睡不着。妻累了,已经熟睡。余披衣下床,推开小窗,月亮爬进来。什么也没有,只有大山的身影和不时传来的鸟的啼鸣。“五花马,千斤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老者也睡不着,他在吟诵古人的诗句,伴陪他的是,他那蹩脚的古筝声儿。余仔细听来,却是中国古代名曲《汉宫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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